良久，疯老头收回了目光，眼神再度一片浑浊，深邃不见底。

“你说你也修刀？”疯老头问道。

王炎没有去擦拭双目滚下的血痕，依旧是恭敬说道：“不错。”

“向我出刀，让我看看你的刀法。”疯老头沉声道。

王炎并没有推脱，当即一拍腰间的须弥袋，玄铁铸就的黑刀，顿时出现在他的右手之中，没有任何犹豫，他猛地一踏地面，整个人拔地而起，眼神涌出无穷战意，低喝一声，双手握住刀柄，刀刃朝着疯老头直斩而下。

速度之快，眼看就要斩在疯老头的头颅之上，但是疯老头却头也没有抬起，只是右手的小刻刀在左手的“血龙”之上轻轻地划了一下。

王炎感觉到自己的头顶上方，有一道恐怖的寒芒朝着自己杀来，脸色登时一变，双手朝天一举，那股倾天之势将王炎压倒。

“轰隆……”

王炎被从天而降的刀芒砍回地面，狠狠地摔在地面之中，一个小坑出现，溅起层层灰尘，不多时灰尘散去，他“哇”的一声，只见一口血箭从他的口中吐出，而他手中本来握着的玄铁黑刀化作齑粉。

疯老头一脸讥笑地看着地坑之中的王炎，说道：“华而不实！”

“就你这也叫刀法？！”疯老头一脸不屑，“刀道已经没落道这样一个地步了吗？我看世俗界杀猪砍柴的刀法，都比你的要强得太多！简直丢尽我辈刀修的脸！”

尽管被疯老头骂得狗血淋头，王炎的脸上，却是不见丁点怒意，反而是眼中炙热无比，刚才领略过疯老头的绝世一刀，简直将他以往认知之中的刀法给拓展到了新的天地，让他知道什么叫做刀法。

“不愧是天下刀宗，不愧是当年提刀独立，敢向天神挥刀的人！”

“我一定要学到他的刀法！”

“一定要学到！这样我就有更大的希望登临大道之巅，就有更大的机会为路大哥报仇，我现在的实力还是太弱了，一定要学到！”

王炎眼神湛湛，每一个毛孔之中都透露兴奋激动。

一定要学到天下刀宗的刀法！

这一刻，他的脑海之中，唯有这一个想法。

“竟然能够接下老夫的一刀，你小子的刀法虽然一无是处，不过你的炼体功法，倒是不错，还有点熟悉，多年以前，我也在一个名叫路明的小子身上见到过，也是带点金光。”

……

潜龙宗，腾龙山，无双峰。

魏无双因为王炎的事情，感到心头烦闷，这个不知道从哪里突然冒出来的家伙，先是在内门试炼大比上强势破境击败自己想要招揽的藏剑山一脉的剑痴，然后又在七脉论道大会的文试宴之上一展诗情，将宴席之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像是为这个家伙单独而开的文试宴，风头全被这个家伙给“抢”走了。

然后又在七脉论道大会最后的武试之比，以绝对的实力击败自己那位堪称是自己左膀右臂的夜师弟。

原先，他还对王炎不以为意，觉得不过是一个少年天才的狂傲，但是自从那家伙问鼎七脉后，他觉得自己对王炎一点也不了解。

王炎又一次震撼了宗门，甚至宗门隐隐有传闻，王炎的天赋实力，恐怕不比他这位不管是名义上还是实权上的七脉首席大师兄差，甚至犹有过之而无不及！

当然，这些关于天资的流言蜚语，他是压根就不放在眼里的。

在他从潜龙宗崛起的年岁里，包括现在，不知道有多少质疑之声响起，但是结果呢？

无一不是被自己给粉碎，以绝对的天资实力粉碎，举宗噤声。

到了他这个位置，七脉首席大师兄，不管是修为实力还是权力，他都不必宗门长老会里面的长老要低，甚至还要高。

他的身上可以背负着复苏着潜龙宗万代以来的璀璨，甚至是带领潜龙宗更上一层楼，可是现在却有一个很有可能会阻拦自己的家伙。

其实，在他的心中，不管是复苏潜龙宗还是更上一层楼，其实都不是他心中最重要的事情，包括那个“横空出世”的家伙，就算他能击败夜悲风，成为七脉论道大会的魁首，那就如何？

他需要在意吗？他在意过吗？

在他的眼中根本就没有对手，因为他本就天下无双，所处的位置无人可以领会，真正的高处不胜寒。

击败夜悲风算什么，当初夜悲风能够在自己的手中走过十个回合，只不过是因为他是自己的小师弟，给他放水而已，让他有一点自信，并没有展现真正的实力而已，否则，需要十个回合？

一击便败！

魏无双神情虽然古井无波，一对狭长的凤眼微微眯起，像是月下的两口幽潭一般深邃，让人感觉到神秘且畏惧。

他的眼中真正能够容纳的东西太少了，七脉首席大师兄？

他一点也不在乎在意。

未来的潜龙宗宗主之位？或许很多人很看重，但他着实兴趣不大。

那么，他看重的是什么呢？

大道之巅罢了。

他曾经想象过自己的未来，在很多年以后，自己功参造化，永恒不灭，就那样遗世独立一般地立于万古诸天之上，独伴着光阴大道，自己站在哪里，哪里就是诸世最高的地方。

可那样的结果，他总是有点不满意，总感觉欠缺了一点什么。

在很小的时候，自己就被族人以及太上祖父告知，将来会成为那屹立于星空之上的人物，所有的同行者都将沦为陪衬，所有的争锋者，都将化为齑粉，就算是历史上那些赫赫大名的大人物，都无法与自己相提并论，因为他叫魏无双。

古今无双的魏无双。

他被誉为神王转世身，是帝之后裔，面前没有沟壑，唯有平坦且孤寂的大道之路等着他一个人独行。

自从修道以来，转身之间便已过去数十载，在他修行的路上，从没有遇到过对手，甚至有些人根本就无法成为对手，连直视自己的勇气都没有，何谈对手呢？

就这样，他迄今为止，未尝一败。

有的时候他还挺遗憾的，没有生在历史上最为璀璨的时代之中，譬如太古时代、上古神人辈出的时代，亦或者据说是历史上最为混乱，也是最为耀眼的诸神黄昏乱古时代。

可惜，自己却生在了天命纪元，一个普通的时代，这个时代可谓极其普通，普通到自己没有遇到一个值得自己全力出手的对手。

或许是因为上苍也感觉到了他内心的寂寞，终于在一个和过去的普通日子的时间里，一个不普通的人出现在了他的视线之中。

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自己还没有成为七脉首席大师兄，但是他那颗孤寂了许久的心，终于颤动了起来。

他知道，从此他的生活之中，以及未来之中，需要这个人参与。

他想自己在未来的某一天登临大道之巅的时候，自己的身边不是空无一人，而是站着她，能够挽着他的手，肩并肩地站在诸世最高的地方，俯瞰着万古光阴，指点着历史上所有出现过的所谓天骄人杰。

那时候，就不会是高处不胜寒，而是诸世风景有人一起陪着赏。

这一点，并不是他自己这样以为，是所有见过他们两个人的人，基本上都这样以为，称他们是神仙眷侣天生一对，是上苍祝福之人。

可是，他尽管现在已经成为了七脉首席大师兄，那个人的目光也从来没有在自己的身上停留过，哪怕是一刻，只是宗门内简简单单对师兄的礼貌招呼而已。

但是，他想不透，为什么那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从前根本都没有听说过的家伙，是怎么吸引她的目光的。

他并不愤怒，只是有点疑惑，或者说有点心头郁闷。

魏无双倚靠在自己的黄金椅上，左手肘撑在椅臂之上，他用左手掌托着自己的左颔，眼神极其慵懒，目光都落在了趴伏在自己脚下的那一头龙驹身上，看着它鼻孔之中不断地喷吐出来两条粗壮的白雾。

尽管在他的下方两侧都坐着数道散发着恐怖威压的人影，他都没显露出丝毫的迫意，显然漫不经心，很不在乎的样子，甚至没有正眼去看下方，只是不断地摇晃着右手之中的白玉杯之中的透明之水。

他这样做，好像只不过是在做一件极其平常的事，不光是他自己这样觉得，那些端坐在下方的人影好像也这样觉得，似乎没有人觉得有什么不妥，说什么不尊重他们，摆架子什么的……

所有人都觉得理所当然。

气氛极其的怪异。

没有人说话，无双殿之中只有那头龙驹不断在呼吸吐纳，偶尔会响鼻和低吼，只不过现在连它都感觉到困顿，趴在散发着朦胧白光的白玉砖石之上，感受着清凉，神情极其放松，不多时就响起了鼾声。

当龙驹缓缓地进入了梦乡之后，下方坐着的人影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神情陡然一变，变得放松下来，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魏无双其实还算平易近人，但是却有一个规矩，或者说长久以来形成的习惯，那就是每一次他们议事的时候，只有等那头龙驹睡着了，他们才能够开口说话，不能打扰龙驹。

“睡吧，”魏无双在龙驹的脖颈上轻抚了几下之后，缓缓起身，他端起白玉杯，喝了一口，然后眼神变得极其明亮，像是有两轮圆月藏在其中，似乎能够照破人心的幽暗，只见他的目光在下方端坐着的人影身上扫视着，旋即收回了目光，眼神又变得极其平静，淡淡说道：

“谁能够告诉我，那位丹塔山的王炎，是何来历？先在内门试炼大比一败剑痴，在文试宴上吟唱非凡诗篇，在七脉论道大比最后武试之上再败悲风，让我，让宗门，让你们，数次都感觉‘惊喜’？”

他的声音听起来极其的平淡，但是甫一落下，却在在座的每一个人的心中激起滔天巨浪，每一个人脸色都一变。

一个坐在魏无双左手边的人影深深地吸了口气，说道：“据说是当初欧阳曜带回宗门的人，好像跟不动明王师叔有关系……”

“这我也听说了，但是他刚刚入门的时候，只不过是一个连丹田气海都没有觉醒的废材，被欧阳曜动用关系安排到了丹塔山的养药峰，做一个养护药田的杂役弟子，可现在却……”

“后来好像在杂役院跟剑痴的表弟发生了冲突，最后……”

“欧阳曜跟不动明王师叔好像是有些渊源，据说他曾经在宗门的武壁之中得到过不动明王师叔的枪道指点，因此对王炎有点照顾，这倒是很正常的事……只是不知那个王炎是怎么从一个连丹田气海都没有觉醒的废材，在区区数年之年一跃成为如今宗门最受关注之人，竟然还夺得了七脉论道大会的魁首，这实在是……难以置信……”

下方的人影之中不断地开口议论，魏无双的两条入鬓剑眉轻轻地一挑，眼神露出思索的神情，口中低喃地说道：

“欧阳，明王？”

他这句话声音很低，没有听到，下方依旧在议论着自己的。

“根据我的调查，王炎应该是得到了高人的指点……”

在这个略显嘈杂的时刻，一道人影说出这样一句话，他看着上方明显感到有些不悦的魏无双说道。

“哦？师弟这是怎么说？”魏无双身子微微前屈，摇晃的白玉杯也停下了，狭长的凤眼之中流露出三分兴趣。

那人拱手说道：“师弟调查过，王炎一开始确实是被欧阳曜给安排在养药峰，然后跟剑痴的表弟一伙人以及那名杂役管事发生冲突，但是那个时候他只不过是一个没有丹田气海的杂役弟子，可在冲突发发生之时，他竟然展露着武道修为，而且还吞服了一颗兽丹，尽管那一颗兽丹在在座诸位师兄眼中不过是一枚俗物，但是却对于刚刚踏入武道之路的王炎来说，却是宝物……但是尽管吞服兽丹也没有击败那名发了疯的杂役管事，最后是丹塔山派往养药峰的监事长老和一个外门弟子出现，这才平息，最后的结果，想必诸位师兄常年闭关修行，双耳不闻外事，恐怕没有听说过……”

他开始侃侃而谈，一口气概述了王炎在养药峰杂役院的故事。

“最后王炎在丹塔山的丹塔前跟人比拼草木造诣，最后竟胜过一名在丹塔山很有丹道天赋的外门天才，然后又遇到了石磊……

“石磊给他介绍自己的师父，我调查过，他们二人的师父就是那位在丹塔山酒峰上养老的峰主——煜尊。

“后来的事，大师兄和诸位师兄都知道了……好像还有一件忽略的事情，王炎之所以跟圣女认识，是因为他在养药峰之时，从铁甲兽手下救下了玄符山那位贪玩的大小姐……”

这人说完，就坐回在自己的座椅上，眼皮低垂，一言不发。

“原来是煜尊的弟子，难怪了……”

“是啊，宗门谁不知道，煜尊在宗门的地位极其之高，据说当年丹塔山掌座都曾经跟随煜尊修行过，受到过他的指点。”

“最近我才出关，倒是没有听闻过此事。”

魏无双轻轻地将白玉杯放在椅臂上，一股清脆的声音响起。

不算宏大的无双殿之内，登时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着上方的白衣男子，心头剧震。

“好可怕，大师兄的修为又有精进，仅仅一道气息就震慑群雄！”

“大师兄真不愧是传说中的神王转世身，谁人可比！”

“原以为此次出关，能够追上大师兄，看来还是想得太多了……”

“诸位，议事已久，可有计策？”魏无双收回目光，俯瞰群雄道。

殿内群雄自然知道魏无双说的事是什么。

潜龙宗的高层不会在意弟子之间的竞争，相反还很支持，若是连这些竞争都扛不住，将来如何扛起偌大的宗门？

因此，这也算是潜龙宗的一个筛选，其实也不算潜龙宗，可以说不管是天下修真界，还是世俗界，都是这样。

温室之中的花朵再美再迷人，也只能看，也只能待在安全的空间，但是谁能确保将来有一天不会“大雨倾盆天翻地覆”？

世界是很残酷的，弱肉强食，大道法则，不管是人还是其他生命，只要同时存在，那么就会同时存在竞争，这便是世界的真相。

而到了需要改天换地的时候，只有“凌寒独自开”的生命，才能成为最后的胜利者，至于那些“天真”的，最终皆被淘汰，不进则退！

从古至今，皆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