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浩渺苍茫的声音从下方深处传来，化龙血池之中的血浪翻滚，片刻之后，一条水中梯出现在了王炎的面前。

王炎低头看向水中梯，他感觉到没有尽头，透着一股可怖之感，像是连同着人世间与幽冥域的通道，他皱起墨眉，脑海之中在思索着刚才那道苍浑的声音是何意，又是从何处传来，是这下面吗？

要不要进入？进入之后会发生什么？会不会遭遇大凶大恐怖？

这些乱七八糟的，都在同一时刻出现在王炎的脑海之中，令他感到犹豫，不知该如何是好。

正当他想迈出一步的时候，化龙血池之上似乎有一道声音传来。

“小子，快快停下，不要动。只需闭着双眼就好，无需理会祂。等你身躯筋脉修复后，就可以出来。其他的跟你没关系。”

这好像是天下刀宗前辈的声音，严肃且沉闷，让人感到压抑。

而后却好像又有一道声音响起，那么熟悉又那么豪放不羁恣意。

“小二，不如下去看看？”

王炎听出来了，是师父的声音，还是那么不着调，却又让人安心无比，好像天下间没有什么事是凝重的，总是这么逍遥。

王炎缓缓起身，踏上了水中梯，一步一步而去。

……

“老酒鬼！你这老不死的，就真的不怕你好不容易收的得意弟子被那头孽畜吃了？！”

化龙血池之上，手中握着小刻刀的老人看着凭空出现的一个人影喝骂道：“那小子现在可不单单是你这老不死的弟子，还是老夫等待多年的刀道传人，要是被那孽畜吃了，老夫一定把你大卸八块！”

一身酒气的邋遢老头忽地闪身来到持刀老人的身边，将自己缺了一个角的酒葫芦递给他，嘿嘿笑道：“许久不见，你这老屠夫还是这火爆脾气，老头子我自己的得意弟子，我能让他去送死吗？”

“你这话何意，那头孽畜可是……”

“知道……但还不是被你给屠了吗？”酒鬼老头说道。

“我说老酒鬼，你是天天喝酒喝傻了，还是老糊涂了？那头孽畜又没死彻底，谁知道会不会再发什么疯？而且那一柄刀，连我都无法控制，当初连我都着了魔……那可是一柄‘不详之刀’，是会吃人的啊！”老屠夫怒骂道。

老酒鬼笑道：“让他试试也无妨，再说不是还有我们两个在吗？”

话毕，摇了摇手中的酒葫芦，老屠夫瞪了一眼老酒鬼，然后接过。

“最好那小子没事，否则，我非砍了你不可！”

……

王炎越走越近，很快，出现在他眼前的东西，彻底将他震住，他至修行起，见过了这个多姿多彩的修真世界的无数奇物，甚至就是传说中的龙子他都见过，譬如潜龙宗的“囚牛尊者”，但是此刻眼前出现的东西，却是在他的心中掀起了巨浪，难以再保持平静。

一具具白骨横放在四面八方，将这个大型水下空间给填满，就像一座无比巨大的深渊被白骨给淹没。

白骨有人形模样，更有很多种不同玄兽的模样，纵横交错在这里。

而最不可思议的是，在这些白骨堆的最中心，也是最高处，有着一头无比庞大的白骨尸首，是一头已经死去了多年的巨龙之躯。

王炎不知道用什么词来形容一头真正的巨龙，尽管它已经死去。

他脑子里想到了——古奥庄穆、威严狰狞。

不用太多，这八个字足够诠释一头巨龙。

浩莽的气息将王炎笼罩，睥睨天下的威严要让他臣服。

这就是巨龙。

此前他见过的那头潜龙宗的护宗神兽“囚牛尊者”，与这头巨龙相比，逊色了太多，这才是一头真正傲视寰宇的苍龙真正该有的气势。

或许也是因为“囚牛尊者”不善好战，而是喜好音律的原因，让它身为龙族的威严和气势减弱了太多。

王炎不自禁地张开了嘴，已经能够塞进一个鸡蛋，他的那一对双眸张得极其圆大，一眨不眨，死死地盯着身前的巨龙。

他感觉自己是那么的渺小，渺小到这头巨龙甚至呼出一口气都能将他吹走，渺小到这头巨龙身上的任何一根骨头都比他还要高大修长。

他曾经幻想过自己有一天在这个雄奇瑰丽的修真世界，遇到巨龙会是一种怎么样的神情，他当时觉得自己应该是惊喜，或者欣赏。

但是现在的他，一丁点的惊喜和欣赏都没有，唯有震骇和惊惧。

这头巨龙虽然只剩下白骨，但是散发的气息简直要让他感到绝望，无法比拟的威压笼罩在他的身上，令他想要跪伏在地，叩首以拜。

王炎咬紧牙关，浑身都开始颤栗，头皮都在发麻，但是他没有跪下，更没有叩首，而是挺直地站着，尽管心中震颤。

“人类，见神不拜，你可知罪？”两道暗红的光焰在巨大龙躯的眼眶之中燃烧，显得那样的诡异。

王炎攥紧的双手在手心之中都刺出了血，他努力地抬头看向了巨大的龙首，精神海之中燃烧了至烈的火焰。

王炎的双眼化作了两团火球，也是这一瞬间他看到了一柄刀，一柄插入了龙首的头颅，就是这一柄刀，将这头巨龙的头颅镇压在地。

刚才这具不可一世的巨龙，只是一种幻觉，是这头巨龙故意营造而出的幻觉，为的就是让王炎跪伏。

但是王炎在关键时刻运转了《金帝吞天诀》，将精神海之中的火运转到了双瞳之中，然后窥破幻觉。

“我心中无神，何罪之有？”王炎燃烧着的双瞳看向巨龙之眼。

“而且，你早已死去，不过是装神弄鬼罢了。”

此话一出，一道暴怒的声音响起在王炎的脑海之中，竟然直接将王炎给震得七窍流血。

“放肆，凡人也敢妄论天神！”巨龙在咆哮怒吼。

王炎像是不在意自己七窍流血一般，口中喃喃自语地说道：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曰日星。……”

巨龙之音缓缓地变得安静了下来，接着周围的白骨尸群竟然都开始纷纷碎裂，逐一化为齑粉，然后融于此间之中。

两道暗红的光团射落而下，王炎感觉自己被两道可怕的目光给盯上，不禁浑身毛骨悚然，脊背发寒。

“你小子不过一凡夫俗子，竟然也知道圣贤之歌？”那道轰隆的龙音响起，显然很吃惊的样子。

王炎眨了眨眼睛，心想莫非在这里也有同样的《正气歌》？

王炎心中斟酌着说辞，俄顷之后，看着那巨大的龙首，试探地问道：“前辈莫非也懂得这首圣贤之歌？”

“自然懂得，这乃是你们人族的一位大贤所作之歌，当年本座在游历天下之时，偶然听到过，因其歌实在非同一般，故而常常诵之。”那白骨巨龙又传出了声音，极其的傲气十足。

王炎震惊，若是这头白骨巨龙所言确有其事，那么自己就更加能够有希望，因此毕恭毕敬地说道：

“可否请前辈唱诵一遍圣贤之歌，晚辈曾偶然听到过，却只知道前四句，实在遗憾……”

巨龙的眼眶之中的两团暗红之火燃烧得更加炽盛，只听它说道：

“自然可以。你能够至此，实与本座有缘。你且上前来！”

王炎拱手道：“晚辈只一介凡躯，上前恐惊扰前辈神体。万幸晚辈自幼锻炼体魄，真阳充满，耳可听风位，眼可观千里，无需上前亦能听清前辈之言。前辈唱诵即可，无需顾虑晚辈之位。”

巨龙眼眶之中的火焰像是被飓风吹了一下，变得更加炽盛，熊熊之焰，王炎站在远处都能够感觉得到，脸上像是被火烧一般灼痛。

他安静地等待着巨龙的回应。

可是良久，那头巨龙都没有说话。

王炎不明白是何意，迟疑了斯须，然后缓缓地转过身，一只脚甫一踏上水中梯，那一道苍茫龙音又再度响起在他的耳畔之中。

“圣贤之歌有夺天地造化之力，唱诵之时可驱散一切魑魅魍魉，而且甚是诘屈聱牙晦涩无比，你若离本座此般之远，我怕你会不解其真意。”

王炎缓缓地转过身，脸上露出淳朴真挚的笑容，说道：“前辈不知，晚辈自幼习读圣贤之书，对于百家圣贤所述之书，还是能勉强听得懂的。”

沉默，又是沉默了片刻。

终于，那一道龙音再度响起，这一次却是极其的低微，似乎虚弱到了一定的地步，只听它叹道：“可是本座快要坚持不下去了。”

“我已被困此地牢笼多年，早已是魂力将殆，恐怕无法再用洪音唱诵圣贤之歌，你须得至本座近前，方能听清。

“若是你心有疑虑，可以将这柄刀给取下来，只要让我喘一口气，我便能将圣贤之歌完整地唱诵给你听。”

它的声音逐渐变得轻柔无比，不似此前的威严，只听它再次说道：

“而且你身上有吾族之气息，我已经好久没有跟同族说过话了。”

它还要再说点什么，王炎却是直接打断了他的话。

“前辈算了，晚辈才疏智浅，就算前辈唱诵了完整的圣贤之歌，多半也是不知甚解，我还是回去吧，有空了再来看看前辈你……”

话毕，王炎便是双手在上空拨弄，看样子是要朝上游去，武道修行者就算是在水中也是可以形容一个水中泡，可以换气，可以说话。

“你敢戏耍本座？！”

那头白骨巨龙突然怒吼一声，两道神光朝着王炎杀来。

王炎早已有防御之心，从容地避开，只见他脸上依旧挂着那道憨厚淳朴的笑容，说道：“前辈这是何意，为何忽然对晚辈出手？！”

“明知故问！”白骨巨龙似乎是真的怒了，当它暴怒的时候，那水中梯直接破碎，一道道冰箭朝着王炎杀来。

“既然不愿意，那就永远留在这里吧！”白骨巨龙暴吼一声。

王炎在自己的铜黄色须弥袋之中唤出补天鼎，整个人跳进鼎中，那遮天的冰箭射在鼎身上，登时破碎，化为水雾而散。

王炎嘴角一撇，嗤笑一声，说道：“前辈，你这种骗三岁小孩的童话，我自幼都听了不知道多少遍，不知道被骗了多少次，你用错地方了……”

“哼！”

“既然被你识破，那本座就只好动真本事了！”

地面突然钻出来一头龙形模样的黑色怪物，以闪电般的速度朝着王炎而来。

王炎始料不及，那头似龙似蛟的黑影便是一个甩尾，将补天鼎拍向了白骨巨龙。

王炎从补天鼎之中飞出，跌落在累累白骨之上，死死地看着那高高在上的巨大龙首。

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以这样一种荒谬的姿势来到这里。

刚才那头黑色的怪物的速度竟然如此之快，像是一眨眼，如闪电一般将自己给打到了这里。

“小子，我倒要看看你现在还能跑到哪里去！”白骨巨龙又开口说话，还是这般高高在上，带着得意的笑。

王炎的脑海被震得嗡嗡作响，像是有无数只蜜蜂在他脑中振翅。

这下还有人救他吗？

难不成自己真的要死在这里了不成？

看样子这头巨龙是不会放过自己了，自己会成为它的腹中之物？

王炎心中虽然有些慌乱，但是却没有绝望，他仍在思索着面对之法，思考着解围之法。

忽地，他看见了支撑着白骨巨龙之首的那柄漆黑长刀，刚才好像这头白骨巨龙就是要自己帮他拔出这柄刀，让他喘一口气？

那么是不是说，正是因为这柄黑刀的原因，这头已经只剩下白骨的巨龙才无法挣脱这里？

王炎定睛一看，只见那柄漆黑长刀之上，似乎有暗红的凶光在游走着，这柄刀是何物，对白骨巨龙有何等作用，又是谁的佩刀？

他没有时间去想那么多了，现在是想办法脱离这里。

王炎双瞳之中的火焰消失，他仰起头对着白骨巨龙的硕大头颅说道：“刚才是晚辈冒犯了前辈，我愿意帮前辈拔出这柄刀。”

“嗯？”果不其然，那头白骨巨龙的双瞳看向了下方的王炎。

“此话当真？”它如此问道，似乎带着点惊异和喜悦。

“千真万确！”王炎果断回答道，没有丝毫的犹豫。

“好，既然你有此赎罪之心，本座给你这个机会。若是你能拔出这柄刀，本座不仅不会怪罪于你，反而会将圣贤之歌亲自唱诵与你。”这个时候它还在循循善诱着。

王炎低下头，眼中有冷笑之意一闪而逝，事到如今，这头白骨巨龙还在诱惑，真以为他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小白，随便哄骗就行了。

不过王炎脸上却是十分地恭敬，没有表现出丝毫的不满和怒意，毕恭毕敬地朝着白骨巨龙作揖行礼，然后缓缓地走向了那一柄黑刀。

“此刀名为逆鳞，乃是取吾族先祖的一根本命之骨和无数的天材地宝方铸就锤炼而成，本座因想取回这柄祖刀，却不曾被其伤到魂魄，故而困锁于此禁地多年，导致血肉已散，空留一具白骨尚存。

“所幸本座神魂未散，尚有余力可压制祖刀，你只管握刀便可，实力越弱，祖刀的反噬就越轻，无需在意其他。”

白骨巨龙缓缓地说道，语气极其平静。

王炎点了点头，低下头颅，双眼直视身前的漆黑长刀。

走到近前，方看清刀身上流转的暗红光纹，似乎是血在燃烧一般。

他心中感觉到一股压抑，体内的气血在这一刻变得暴躁起来，像遇到了什么大恐怖，令他本能地想要反抗。

他忽然伸出手，右手轻轻地握住了这柄给他邪异的刀，猛地一拧，右臂灌注了气血，变得极其粗壮，但是这柄刀却是纹丝不动。

王炎不信邪，若是不拔出这柄刀，自己恐怕就要被白骨巨龙给直接随手拍死。

虽然就算是拔出了这柄邪刀之后，白骨巨龙也不见得会放过他，但是总比现在被随手拍死强，至少还能多活一阵子。

而且，谁知道还会不会有其他的变故，万一有意想不到的事呢？

谁也说不定，尚未盖棺呢！

王炎双手握住六寸长的刀柄，双臂被气血充满，变得无比粗大，他的脸色通红，低吼一声，猛地一抽，但是这柄刀还是纹丝不动。

“这柄刀是什么鬼东西，竟然卡得这么紧！”王炎的心中有些不爽，暗骂一句，实在是太离谱了，他原以为不就是一柄刀而已，凭他的气力，还不是随随便便就从龙首的头颅之中拔出来了，但是现在亲手试了试，实在是……他想大骂一声那个将这柄刀插入在这头白骨巨龙的头颅之中的人。

老屠夫狠狠地打了两个喷嚏，看了一眼身边正悠哉游哉喝着酒的老酒鬼，低骂道：“是你这老不死的在心中骂我？”

老酒鬼一脸错愕，喝着酒，不知道老屠夫又在发什么疯……

王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还是不信邪，片刻之间，他已经换了许多种姿势，但是还是拔不出来，就算是让这柄刀动一动都是无法做到，这可真是太邪乎了。

生平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怪事。

“小子，你试试将你的精血滴在祖刀之上，你的身上有吾族气息，说不定会有意想不到的事发生。”白骨巨龙看向下方人影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