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炎做了个噩梦。
王炎感觉到自己的脑海都快要炸开,里面有着无数的人在怒吼在咆哮,脑海轰隆轰隆响,他的意识都不知道在哪里,完全感觉不到。
冰冷与黑暗之中,再无温暖。
不知道过去了过久,他的身躯之中才泛起了一股热意,从他心口之中扩散而出,在他的四肢百骸之中流转。
“杀了他!这个该死的家伙杀了我们这么多人!”
“大家全力出手,谁杀了他,宝物就归谁了!”
“不要留情!”
他听见了脑海之中的呐喊。
“来啊!”
“想要杀我,那就试试看!”这好像是他自己的咆哮。
一张张狰狞扭曲的面容出现在他的面前,双眼瞪得圆滚滚,眼中带着不甘与痛苦的神情破碎开来。
王炎胸膛起伏,重重地咳嗽了起来,紧接着口中吐出大口黑血。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他的眼皮变得沉重起来,他用尽全身的力气,也只能睁开一条眼缝,但这就已经足够了。
因为有光明,和一张熟悉至极的面容。
“你小子终于舍得醒了?”那张熟悉的面容如此说道。
“师……师父!”王炎声音嘶哑。
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过隙。
第七日。
这天阳光明媚,万里晴空。
潜龙宗,丹塔山,酒峰之上再一次迎来了新的一天。
王炎正站在酒峰上的一间茅草屋前的一块空地上练功。
他缓缓地摆出一个拳架,但是还没有摆好,整个人的面容变得极其痛苦,猛地扭曲起来,口中发出嘶嘶的声音。
“刚刚下床,就想着练功,你小子真是不要命了!”
一个老人正躺在一张青竹椅上,正值八月中旬,暑气烈躁,老人左手一个酒葫芦,右手一张竹蒲扇,一脸惬意地眯着眼喝着酒。
王炎缓缓地站起身来,龇牙咧嘴地笑道:
“功精于勤嘛!活动一下,热热身!”
老人嗤笑一声,喝了口酒说道:“听说你在龙渊大杀四方,然后入魔了?”
王炎苦笑连连,说道:“别提了,谁知道最后发生了这么多的意外,弟子压根就没有选择,打不过嘛,只能跑了!”
这些天的时间,王炎恢复了精神意识,知道自己回到了宗门和在龙渊发生的一系列事情,但是肉身上受的伤,却还是难以恢复。
这需要好长一段时间的休养,不过他有从龙渊抢来的宝物一大堆,只要等到他肉身能够用力可以搬血,到时候就能够泡药浴,修行疗伤也就事半功倍了。
老人点点头说道:“修行就是这样的。”
“很多人之所有能够成长起来,就是因为人家能够知道什么重要什么不重要,打不过就跑,这说明你真的成熟了,没有意气用事,而是在最危险的时候,保持着理智,知道什么才是最重要的。人活着,才能够考虑其他的事,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这次你做得很好,修行路上意外多很正常,但是能够从意外之中活着出来的,没有几个。”
老人对王炎刮目相看,毫不吝惜自己的赞赏之词。
王炎咧嘴一笑,酒鬼师父可是很少说这种话。
他想了想,问道:
“师父,修真界有那种可以及时联络的法宝吗?我说的是,那种能够隔着很远距离,譬如我在东海,师父你老人家在离东海很远的南海、北海,或者西海岸,只要我用法宝联系您老人家,师父你就能及时受到我的信息,然后可以及时回应我。若是有这一种空间联络法宝,以后弟子出门在外历练的话,再遇到在龙渊这样的事,也好及时求助一下博古通今的师父您……”
王炎想到自己在龙渊的事情,然后忽地脑子里冒出了在家乡里有数款可以隔着遥远距离都能够接受消息的软件,若是他在这个世界之中也有这样的一件宝物,那样一来,实在是太方便了,很多事都能随时问询一下,对他有着很大的帮助。
如果没有的话,那也要搞一个出来!
这东西不能没有!
这世界这么神秘多彩,都能飞天遁地,还没有这样的宝物?
王炎不大相信。
老人听完王炎的一番话后,沧桑双目沉思了片刻,像是在回忆思考有没有这种类似的法宝。
大概一盏茶的时间,酒鬼老头终于开口了,可把王炎等急了。
“你说的这种东西,有倒是有,历史上好像有个鬼才搞出来过,就是在一个法宝里面炼制一个空间阵法,然后可以传音出去,只不过好像距离会有限制,无法传出太远,大概千里左右的距离,那件法宝好像是叫做‘千里传音’,只不过现在的炼制手法好像失传了。”
王炎一开始眼瞳泛光,但听到最后那句话,眼神又暗了下来。
不过还算是有一个希望,至少曾经有人发明炼制出来过,有先人走出第一步,只要找到那种炼制手法,后人就能走出第二步第三步。
而在王炎和酒鬼老头交谈的时候,酒峰的另一间茅草屋前。
一位身材肥胖的少年正全神贯注地倾听着他们的聊天内容。
“千里传音?”
“空间阵法?”
“可以跨越空间距离联络交谈的法宝?”
“天才创意啊!”
“我一定要发明这样的东西出来,超过曾经的那一位前辈!”
鲁小金握紧双拳说道,双眸湛湛发光,而在他的瞳孔深处,却是有着一丝挥之不去的愧意。
他醒来之后,当然知道自己曾经做过了什么事情。
他想要用这件事,感谢一下王炎,也就是他的二哥。
说罢。
鲁小金的身影便离开了酒峰,朝着他的老窝宝器山而去,回到宗门也有几天时间,还没有回到宝器山,一直在酒鬼师父这里,现在也是时候回去了,这一次,他暗自发誓,没有炼制这件宝物出来,绝对不出门!
……
天,又变得白茫茫了。
点点细雨从天穹上坠落到茅草屋上,然后凝结成一滴滴晶莹剔透的水珠,最后又不可避免地掉落在泥地之中,带起一片水花。
茅草屋是历史乡野上一面永不生锈的镜子,发出古铜般的光亮,不管沧海桑田,依然闲情自在地在稻浪麦涛间映照着人族文明。
它像一位饱经风霜的老人,以敦厚、纯朴的形象孤立在葱茏的田野上,青山为邻,绿水相伴,髯发银须在风中轻轻飘动,淡然地面对人世间的花开花落。
它,从不打扰一切,它只沉默。
就是这样一间简陋的茅草屋,不知道为多少人遮风挡雨。
或许正因如此,曾经寄宿在茅草屋之中的人,在若干年以后功成名就,他还是会为自己建造一间茅草屋。
因为,这不单单是一间屋子,更是他心中的一方净土,代表着他心中的初心。
世人皆言,不忘初心方得始终。
这话如今听来,在很多人的心中可能会觉得可笑,但是不可否认的是,依旧有这么一些人,仍旧视之为自己一生的准则,时常谈起,总是会顿生豪情。
王炎与东方煜相对而坐于这间茅草屋之中,在他们的中间横亘着一张棋盘,黑白分明的棋子在棋盘之上纵横捭阖肆意横行。
外面的天空下起了绵密的细雨,整座酒峰之上被白雾包裹,更添几分缥缈仙意,像是与世隔绝一般,这让王炎不禁想到了世外桃源。
是啊,若是一生就这样生活在这样的一座山峰之上,有青山翠林,有百鸟纷飞,有天地风光,也不失为一件幸事。
可是就是这么一件看似触手可及的事情,却要一生去追寻。
每个人的心中都藏着自己的一隅之地,那里,不对任何人开放,只是在某个下雨的夜晚,你独自坐在窗前,看着外面的世界细雨绵绵,然后缓缓地闭上双眼,聆听着风吹雨、雨落地的声音,或许就在这时,你心中的那一方世外桃源就打开,感受着世界的多姿多彩。
少年听雨阁楼上,红烛昏罗帐。
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
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
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王炎口中轻吟这首听雨词,从思乡的婉约,再到后来的茫然,以及最后的凄凉,心中早也不知变换了多少情绪。
他没有站在高楼之上听雨落的声音,也不曾见过何为红烛昏罗帐,但是他能感受出词中蕴含的情意,那么寂寥,那么孤独。
现在的他,来到了这个奇幻多彩的世界之中也已经过去了数年,时间若流水,从你身边缓缓地流过,它不曾打扰过任何一个人,只是悄无声息地走过,可你却一无所知,等到你终于明白时间多么珍贵,蓦然回首想要去抓住时间之时,你才发现,你抓不住,因为它已走远。
且行且珍惜,这五个字的意思谁都懂,可是又有几人才能做到?
我们一生之中读过那么多的书,见过那么多的人,见过好坏黑白,也见过自然风光,也明白懂得过很多道理,可是为什么还过得这么的糟糕,这么的煎熬。
诗与远方,难道真的只能藏于心间,存在于幻想之中吗?
王炎眼底深处流转着迷惘,这样的微雨季节在这个世界之中很少见,他来到潜龙宗多年,今天是第一次见到。
本来在这样的雨季之中,心情会受到洗礼,涤荡着心中的尘埃,可是不知为何,他心中的尘埃却无法被洗濯,这些尘埃落不定,仍旧如常在他的心中翻转,在他的心中升起,最后化作漫天的尘沙飞起。
王炎自己也说不清这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王炎落子的手带着淡淡的颤抖,手一滑,子一飞,这局对弈的结果,已然出现。
“师父我输了。”王炎轻语,长长地舒出一口气。
东方煜豪饮一口酒,口鼻之中冒着炽烈的酒气,好像火蛇在游走,他浑浊的双目深深地看着王炎的双眼。
王炎察觉到酒鬼师父的目光,下意识地闪躲,不敢直视。
这是他一生之中第一次闪躲一个人的目光。
“你有心事?”东方煜低沉的声音响起,双眼却一动不动地看着王炎,这个他此生最喜爱的弟子。
他为人孤僻,性格古怪,以至于一生飘零,未曾娶妻,因此也无后人,曾经或许有那么一丝机会摆在他眼前,但是最终他还是没能够抓紧那个人的手。
后来他来到潜龙宗,一直也是隐居于这座酒峰之上,旁人不知他心中所求,他也不对人说。
直到数年前,王炎站在了他的面前。
东方煜黯淡无光的双目,终于泛起了火光。
王炎也并未辜负过他的期盼。
这个二弟子性格洒脱,并不拘束于师生身份的差别,而且还对他胃口,并无注重繁文缛节。
两人在外人面前是令人羡慕的师徒,在私底下其实两人更像忘年之交,可谓是亦师亦友,这一点实在是对东方煜的胃口,他本就不喜俗世中那些繁琐的东西。
更让他喜爱的是王炎的心性,坚韧无比,从不自怨自艾,就算曾经身为潜龙宗丹塔山养药峰的一个小小杂役弟子,依旧在激流勇进奋发图强,从不怨天尤人抱怨什么,只是一步一个脚印地行走,尽管那时走得很艰难很缓慢,他也不曾后退,从不理会旁人的冷眼热嘲,做自己的事,让别人说去吧。
后来,王炎拜入他门下,成为他的二弟子,他传道授业解惑,王炎进步可谓是一日千里。
如今,王炎强势崛起,以一种无人可阻的姿态。
本该注定要成为未来的一方巨擘,可他现在怎会生出一丝惘然?
这究竟是怎么了?
曾经那个满脸阳光,豪气冲霄的王炎,哪里去了?
一趟龙渊之行,究竟给他带来了什么?
东方煜并不清楚,他向往的无我之境,就算收了徒弟,也是一样,正所谓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他并不愿意去干涉弟子心中的私事,他极其厌恶好为人师的姿态。
这会让他想起他年轻之时,初入修行的时候,总有一些号称长辈之人,要对他指指点点,总说些什么我是你的长辈,我是过来人,我是不可能害你的,你听我的没错,将来一定有大作为等等一系列在他看来是狗屁不通的废话。
所有人都在教你做这个做那个,都在要求你要成为什么样的人,都在要求你未来要做怎样的事……可是却从未有人问过你心中是否是真的喜欢,是不是真的快乐。
“就算没有人教导,我东方煜一样能屹立于大道之巅!”
这是东方煜离开宗门之时,所说的最后一句话,自此再未归宗。
东方煜不喜欢,一个人游历大千世界,平生遭遇不知道多少生死大战,不知道多少次从死神之手挣脱,后来终成一代至尊,名震寰宇,诸世谁人不敬,哪个不尊?
又后来,他一夜之间自散大道,沦为天下修真界之中的笑话。
自那时起,一代天骄东方煜,威震九天十地的煜尊者,从此销声匿迹,伴随着的还有他曾经在这片大地之上留下的种种传奇。
没有人知道东方煜为何要自散大道,这似乎成了一个不解的疑惑,萦绕在世人的心间,更缠绕在曾经仰慕着东方煜的修士心上,成为了心结,或许很多人在临死之际,都在疑惑这个问题,可惜的是,他们再也不知道答案了。
英雄遁世,强者辈出。
偌大的天命大陆之上,在失去了一代盖世天骄东方煜之后,再次出现了无数天才,他们在这个诞生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大地之上争锋,他们在这个流转了无数神话故事的大地之上谈笑风生,他们指点江山,他们醉酒鞭名马,他们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
他们遗忘了过去的传奇,他们向往着未来的神话。
东方煜,这三个字早已不被人提起,这或许就是英雄的悲哀。
自古名将如美人,不许人间见白头。
王炎缓缓抬头,眼神逐渐地变得坚定,他轻轻地放下手中捻着的那一枚红棋,落于棋罐之中,然后提起放置于一旁的酒壶,酒壶已被湛青的炭火煮得溢出酒香。
王炎提起酒壶,倒满了两樽酒,先捧起第一杯满满当当的热酒递给东方煜,东方煜自然地接过,然后王炎自己端起第二杯热酒。
“师父,请!”王炎举杯,声音浑厚。
这酒很烈,是用种种奇珍熬制的酒液,炽烈无比的同时又有一种极致的冰寒,酒名“阴阳天”,乃是一种药酒。
这种酒是东方煜曾经闯荡大千世界之时,在一处上古大遗迹之中得到的,酒方上记载着很多天地奇珍,因此想要酿造的话,需要太多宝物配合,故此很难炼制。
但是东方煜还是想办法炼制了不少,他年轻时就是天下修真界的大名鼎鼎的酒鬼,那时流传着一句话,只要想请煜尊者办事,只要在家里备好美酒,煜尊者自然会主动找上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