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命历三千六百年冬十二月。
潜龙宗。
这一天的潜龙宗发生了前所未有的大变,一条条裂缝开始出现在潜龙宗的山门之中,黑缝有大有小,逐渐朝着各大山脉蔓延而去。
潜龙宗的数十座灵石矿脉,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沉陷,实在是骇人。
太突然了,让人不知所措,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是好。
“怎么回事?!”潜龙宗的一些老祖都惊动了,全部走出洞府。
潜龙宗的众多山脉相继陷落,宛若地崩一般骇然,一大半的山门四分五裂,景象悚然,深渊废墟显现而出。
这一刻,人心惶惶,脸色忧色充斥,隐约间感觉到了什么不详。
无数道人影御空而行,急速奔往潜龙宗的首脉腾龙山,在哪里已有众多的宗门长辈出现,开始召唤弟子。
沿途,他们看到一些古老的殿宇倒塌,沦为废墟,无数的古建筑成为了断壁残垣,青瓦成屑,在大地的震动下,被夷为平地。
这实在是让人感到惊叹的同时还要让人发自内心的不安,要知道潜龙宗之中有着许多的法阵稳固镇守着地脉,但是现在却连法阵都不能护住那些巨宫,在这莫名的天威下,强大如潜龙宗也大半化作焦土,成为遗迹。
不过还好,这只是部分区域而已,还有许多山脉上的宫阙无恙,依旧在发光,仿佛是在诉说着这个道统的辉煌。
可现在这个道统正在经历着不为人知的落幕。
……
就在潜龙宗发生大变之时,遥远的南海之上,一艘目的地是东海崖畔的航船正在缓缓地航行。
从南海到东海,若没有达到金丹大修士的修为境界,难以横渡,因为海上有不少风暴之力,就算是粗糙的武夫,没有达到法相之境,也要被风暴侵蚀,因此大多数修士都会乘坐航船。
因为航船之上会镌刻守护阵法,且常年行走在海域之上的船长,能够避开风暴漩涡。
而乘船则最少需要半个月的时间才能够到底,这还是中途一路顺风顺水没有发生意外的情况下。
若是遭遇雷雨天气或者山呼海啸的恶劣环境,也难保会在大海上颠沛流离,甚至发生出什么意外。
一个风尘仆仆,背负一柄长刀的青年站在船首,凭栏倚望着东方,他的眼神深邃,面容有些苍白无血,俨然是一副受了伤的状态。
海风就像调皮的孩子那般,将青年男子那一头惹眼的暗红色长发随意地扯起。
王炎极目远眺,心中百感交集。
自从经历过药神谷一战后,亲眼见证了那一幕,心中不免深受着触动。
想想自己自打来到这个世界,日子根本就没有平静过。
这几年的时光中,最让他感触颇深的便是路大哥之死,自己在那龙渊之中跟小魔女罗瑶真正相交,心中对师姐林映雪那说不明道不清的感情……
直到现在,他才明白当初在潜龙宗遇到了那个九公子和神秘岛时跟他联手摄取“魂焱”的紫衣公子是同一人。
都是小魔女罗瑶的隐藏身份。
怪不得她会对自己有那种情绪……
想到这种种不可思议的事情,王炎心中不禁轻叹一声。
往事种种都化作一道道看不清的丝线纠缠在他的身上,挣不脱。
自己又该如何面对师姐林映雪呢?
又该如何面对小魔女罗瑶呢?
这情当真是剪不断理还乱。
王炎思绪又随风而行,想到了小魔女罗瑶,她当初说她即将要离开这里,那她也是来自上界吗?
想到了师姐林映雪,她现在的伤势恢复得怎么样了呢?
想到了这些年所相识的一些人……
最后又想到了自己,自己修行是为了什么呢?
当初是为了想要获得修行之力,能够修行有成,将来能横渡虚空而回家,然而现在呢?
修行是为了什么呢?
不知不觉间,他发现自己对于回家的渴望已经冲淡了不少。
这些年发生的事情,已经让他困扰不已。
“当真是朝如青丝暮成雪……大江东去万事空。”王炎喟叹一声。
没来由的,王炎想要喝点酒,借酒浇愁虽然愁更愁,但是酒醉能暂时地忘记一些烦恼。
他正欲转身去船内沽酒,便在这时,只听一阵脚步声响起,与之同时传来的还有一道温醇的嗓音。
“大江东去万事空。施主与我佛有缘啊!”
王炎微微皱眉,循声望去,只见一名邋里邋遢,浑身散发着酒气的人影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
王炎退后半步,拱手道:“阁下是?”
这人仰头灌了一口酒,啊了一声,笑呵呵说道:“施主是问俗名还是法号呢?”
“道兄是佛门中人?”
王炎有些怀疑地看着眼前之人,若不是适才他所说施主与我佛,他是绝对不会将佛门与这个留着长发,还喝着酒的人联系起来。
“贫僧看着不像吗?”人影捋了捋自己的蓬乱长发。
王炎这时才见到此人的面容,吃了一惊,此人看起来竟然比他还年轻几岁,竟然是一名佛门中人,不禁心想,哪家佛门的僧众会喝酒?
“不敢,在下只是有些诧异而已,并无其他意思。”王炎轻笑道。
他觉得这个年轻怪僧还挺有意思的,正好回宗门的路上,一个人在路上也是有些苦闷,不如跟人聊聊天。
王炎作揖道:“不知小师父如何称呼?”
“你是问俗名还是法号呢?”年轻僧人再一次问道。
“这其中有什么关系吗?”王炎有些不解。
年轻僧人笑着道:“这倒没有,只是俗名我已经忘了,如果施主你要问的话,我也不知道怎么说。”
“那小师父的法号呢?”
“这倒没忘,小僧法号神机,不知施主如何称呼。”
“王炎。”
“原来是王施主,小僧这厢有礼了!”法号神机的僧人正色行礼。
王炎还礼,说道:“不知道神机小师父来自哪一佛门?”
他有点好奇,不知道哪一家的佛门竟然会收这么个放荡的僧人,莫不是被赶下山还俗的?
神机僧人笑眯眯地看着王炎,说道:“王施主不用多想,小僧的佛门只是坐庙之时需要整洁,其他时候并不介意这些尘世缛节。”
王炎瞳孔微缩,道心颤了颤,这人竟然能够读懂他的心之所想?
王炎深深吸了口气,不敢多想,知道这个年轻僧人不是外表上的这么平平无奇。
他急忙作揖,恭声道:“是在下冒犯,还望大师见谅。”
他素闻佛门之人行事怪异,可不想再回宗的路上跟一个神秘僧人闹出冲突,自然希望能够少一事。
僧人神机微微一笑,说道:“王施主想要喝酒?”
王炎点点头,说道:“心有所忧,也想借酒浇愁。”
神机僧人将自己手中的酒葫芦扔给王炎,道:“施主若是不嫌弃,跟小僧共饮一壶?”
王炎本是豪放性子,也没有嫌弃酒葫芦被神机僧人喝过,接过了酒葫芦之后,直接仰脖灌了一口,饮罢,口中直道好酒。
他从来没有喝过这么灼热的酒,简直就要将他的五脏六腑给点燃,烈酒一如喉,便觉血脉贲张,感觉全身的四肢百骸都变得火热火热。
“不知大师这是什么酒,竟如此炽烈?”王炎将酒葫芦递过去。
神机僧人接过后,呵呵一笑,说道:“此酒乃是用火雀之血酿造,自然至烈。”
“火雀之血?”王炎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神变了变。
这里是南海之域,海外玄界四大道统之一的朱雀门便是坐落在此,而年轻僧人却说这酒是火雀之血酿造,自然会让人联想一些事情。
神机僧人复饮了一口,说道:“正如施主所想。小僧游历南海时,去往了朱雀门,向朱雀门的守门神兽九幽雀化了缘。”
向朱雀门的守门神兽九幽雀化了缘?
王炎闻言不禁错愕,他虽然没有见过朱雀门的守门神兽九幽雀,但是也在潜龙宗的藏经室了解过,那可是一头上古遗种啊?
修为少说都在元婴境。
而现在眼前的年轻落拓僧人却说向九幽雀化了缘?
谁家僧人化缘化九幽雀的血啊?
王炎平复了一下心情,苦笑一声,说道:“大师当真有趣,想必常在六祖座下听经吧?”
六祖是佛门第六位证道佛祖的大人物,据说当年只是一个不开窍的和尚,只在在僧院之中烧火做饭,偶然间顿悟,一朝悟道成佛。
六祖年轻时常常放荡不羁,为人嬉笑怒骂,游戏红尘,但是一身实力,却是高深莫测。
不修佛之人,只觉井底之蛙见日月。
而修佛之人,却知道乃蜉蝣见青天。
神机听王炎提起六祖,眼中亮起精光,神情崇敬万分,忙作揖了,口中低诵着佛家经文,显得几位虔诚。
语罢,神机僧人笑着说道:“施主也知六祖?”
王炎点点头,笑道:“在下在宗门之时,也会细读佛道两门经法,六祖之言,也偶有几句记在心中,虽然在下修道,但也对佛家六祖有敬慕之心。”
神机僧人哈哈一笑,说道:“怪不得小僧今日掐指一算,便心觉有缘人同在一船,原来正是施主。不知施主记六祖何言在心?”
王炎毫不犹豫地说道:“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这首偈子,他早已烂熟于心,早些年在潜龙宗藏经阁之时读到了此句,只觉如见知己,因此也记下了六祖的事迹。
“果然与我佛有缘。”神机笑了笑,“小僧也倾慕我佛此句。”
“不过……施主为何读此,心有所忧呢?”
王炎摇头一笑,说道:“人生在世,都是苦海挣扎,怎能无忧?”
“想不到施主与我佛竟有如此渊源,阿弥陀佛。”神机低眉轻语。
“施主说得对极,人生在世,都在苦海之中挣扎,如何能渡彼岸,何时能见如来?”神机不禁有些怅然,又灌了两口烈酒。
“如来如来,佛说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这真真假假的世界,皆不过是一场荒唐梦罢了!”
王炎闻听神机之言,笑道:“但佛不是也说过,如来如来,如实自然道来?只要大师能够如实行事,何愁如来不自来?”
神机惊异地看向王炎,漆黑的瞳仁直直地凝注着他。
“不愧是不动明王看重的人,到底还是有过人之处。小僧有礼。”
他将酒壶系在腰间,双手合十,朝着王炎微微躬身,虔诚地说道。
王炎登时脸色一变,眼神扫视了一下周围,见到船甲上没什么人,心中稍定。
其时正值风浪肆虐之时,大多数人都在船舱之中煮酒谈笑,或者聚在一起开赌等等,做一些世俗之中的俗事,少有人会出舱吹着冷风。
王炎是待在舱内心中烦闷,故而出来吹吹风散散心。
“大师究竟是何人?是敌是友?”此前还以为这是个俗僧,但是现在他却觉得这是一个道法高深的大僧,亦邪亦正,哪有这么诡异的和尚,喝着酒,叉着腰,还能知道他身份,这实在是让他感觉到寒意。
神机僧人见王炎神情警惕中带着怀疑和敌意,也不生气,更谈不上恼怒,仍旧是笑容满面,仰脖灌了一口酒,眼神若有若无地含有着一缕神秘的笑意,看着王炎,淡笑道:“小僧不是已经将身份告诉施主了吗?至于是敌是友,小僧觉得这取决于施主。”
王炎右手负手,已经按住了刀柄,值得一提的是,他的御魔刀,是倒挂在背,刀尖朝天。
他眼神之中流露出深深的忌惮,眼前之人来路不明,但是实力却绝对超乎他的想象。
这一点从之前说能够向朱雀门的镇门神兽九幽雀这种元婴境界的妖王化一点血,足以说明一切。
王炎微眯着眼,眸子死死地盯着年轻僧人,沉声说道:“大师的烈酒是极好的,但是偈语是极晦涩的,在下实在是不明白,还望大师有话直言。”
神机僧人哈哈一笑,说道:“王施主,我不是说了吗?我们是敌是友,都取决于施主。若施主把小僧当敌,那自然是敌,若是把小僧视友,那自然是友。”
王炎呵呵一笑,说道:“大师的话就是高深。只是不知大师如何知道不动明王与在下的关系?”
他心中极其好奇,要知道离开潜龙宗后,他的行踪都是极其隐秘,且他还易了容,再加上从药神谷出来之后,气质和发色等等,都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就算是亲近的人恐怕也难以认出,更不用说其他人。
但是眼前这个年轻僧人却是一语道破他的身份,显然是早早就已知道他的身份,适才接话,只是想要过来试探一下?
神机僧人笑道:“王施主在海外玄界扬名已久,小僧亦有耳闻。”
“那大师只是闻名,却未曾见过,又如何知道我的身份呢?”
神机僧人正色道:“因为王施主身上有我佛之意。”
“此言何意?”王炎眉头紧锁。
“不动明王与我佛门有极大的渊源,他的《九转金身诀》便是出自我佛门一位尊者亲传,法号曰明尊。而王施主的身上也有这门炼体诀的气息流转,寻常修士看不出来,但是小僧修行我佛大神通,自然能有所知觉。”神机僧人道出这一秘辛。
王炎心中大惊,但脸色却不变,低声道:“《九转金身诀》?这是什么功法?大师莫非看错了?”
这门功法乃是路大哥亲自传授而他的上古炼体功法,怎么眼前的这个年轻僧人却说是佛门的古尊传授的?
而且这门功法也是他身上的大秘密之一,若是让人知道他修行的乃是上古炼体功法,难保不会对他产生歹意。
但现在这个年轻僧人却直接说穿,显然是已经看出了些端倪。
至于是不是真的看出来了,还是在试探,他都不可能直接承认。
神机僧人微微一笑,轻轻一指,王炎却举得眼中出现了万道金光,每一道都化作了一指金色手指,刹那间便破开了他身上的气势。
王炎震骇,下意识地催动着《九转金身诀》,一道道金光从他的肌肤毛孔中亮起,抵御着那万道金光。
然而很快他却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猛地抬头看向眼前的年轻僧人。
神机僧人早已收回了手指,依旧双手合十,朝着他微微躬身行礼,说道:“见过王炎师叔。”
“师叔?大师此言何意?”王炎愕然不已,心想自己可能还没有你大,也没有你实力强,怎么就突然成了你师叔了?
神机僧人微微一笑,面色恭敬,说道:“王炎师叔有所不知……”
等到神机僧人将前因后果道出之后,王炎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直到此时,他心下才明白。
原来不动明王路大哥之所以自号不动明王,不排除以名字来命名,但是最主要的就是《九转金身诀》这门功法。
在神机僧人的讲述之中,王炎得知路大哥是曾经年轻时闯荡海外玄界,得到了上界佛门一位尊者明尊所留下来的佛门经书,之后修行,便成就了不动明王尊号。
而路大哥将《九转金身诀》传给自己,是为了让王炎自己以后能有所成就之时,可以前往上界佛门,帮佛门弘扬佛法。
这便是当初佛门明尊为何将《九转金身诀》传给路大哥的原因,只是路大哥被黄泉围杀,不得已将此功法传给自己,就是为了让自己能够完成这个对佛门的诺言。
而当初路大哥之所以没有直接告诉他,或许是因为当时的他还是很弱小的,告诉了只会加重压力,也或许是路大哥早就知道上界会来人告诉他。
“原来如此……”王炎眼神复杂,一方面又因这门功法的缘故,在这里遇见了上界佛门之人,一方面又因自己身上的事实在是太多了。
一朝穿越而来,诸般琐事皆来。
神机僧人笑道:“不过我此行下界而来,也不单单是为此而来,还有另外两件事,其中一件我也无能为力了。”
“这件事就是关于龙渊之中的那件至宝?”
“看来师叔也知道,应该有上界之人跟你接触了吧?”
王炎点点头,这并不是什么秘密,在当今这个波云诡谲的时代,这些事早就被大多数人知道。
“那还剩下的最后一件事呢?”
神机僧人转身望向东方,轻叹一声,道:“接一位故人回上界。”
“不知故人何在?”
“潜龙宗。”